□ 宫凤华

每每徜徉在小城街头，总看见卖炕红薯、煮黏糯玉米、桂花糖藕的小摊，香味直扑鼻翼，令人垂涎欲滴。而我的思绪，总不期然地飘回故园老家，飘回儿时充满温情的玉米地，以及在玉米丛里玩闹嬉戏的欢快场景。

在朴素而多情的苏中平原上，颀长青碧的玉米是庄稼的新娇娘，是我们嫡亲的姐妹。和高粱、向日葵一起，玉米吮吸甘露，沐浴晨光，比肩而立，似一排排天然的绿篱笆，把一畦畦青菜、南瓜、黄豆巧妙地隔开。玉米的绿，像采集了天地之光的那种幽邃之绿。玉米娉娉婷婷，就像明清小品文，节节段段都精彩。

玉米秆和孩子们齐肩高了。青青的玉米林，碧绿如海，郁郁葱葱，生机盎然，放眼望不到边儿。在雨后清凉阳光的折射下，扯出一缕缕金灿灿的丝线，轻盈地穿梭跳跃在绿色的林海里，给人一种厚重黏稠、熙熙攘攘的欢愉感。

在冰蓝的萤火和聒噪的蝉鸣中，玉米愈发丰满窈窕，在风中发出飒飒脆响，伴随着稻田里的潺潺田水声和清越的蛙鼓声，村庄在夏天风度翩翩、激情洋溢。

孩提时代，我们在玉米丛中忘情地疯闹着，把玉米胡须移植到脸上，汗水混合着灰尘绘成了大花脸。还折根玉米棒相互追打，铿铿锵锵，有人眼里掺进泥土，有人头上鼓起小包，有人脸上划了口子，有人钮扣扯落在地，最后在一阵求饶声中才罢手。

我们一有闲暇，便窜到田里掰几根玉米棒子，回家叫母亲放进粥锅里煮，晚上便可啃到玉米解解馋。有时放进锅膛火灰里炕玉米，吃成个大花脸。

玉米秸尾部一截含有较多糖分，嚼着便渗出淡淡甜味。于是，我们便把玉米秸的尾段当甘蔗吃。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，“甜甜儿”是家乡土地对我们最丰厚的馈赠。

在乡间，玉米吃法颇多。清水煮嫩玉米是最本真的吃法。玉米在铁锅里舞蹈，逼仄土灶间清香缭绕。咬嚼之，柔韧清甜，唼咂有声。玉米也可切成段，掺进冬瓜排骨里煨汤，捧碗吮吸，味蕾立“陷”鲜美的沼泽中。母亲还会用玉米摊玉米饼。在铁锅里摊熟的玉米饼，两面金黄，油光锃亮，边缘焦黄，中间起孔，散发着阵阵清香。轻咬一口，满嘴都是温甜糯腻的香，感觉寻常日子竟是这般的温柔可亲。

乡间办红白事的人家，餐桌上总有玉米炒虾仁豌豆、玉米炒鸡丁等佳肴，令食客们领略到温婉的田园风情。玉米缨子又称“龙须”，烧水喝，就是“龙须茶”，老辈人说有利尿消肿的功效。

顶不住夏天烈日暴晒，嫩玉米过几天就老熟结实了。玉米秸秆已被晒干水分，如柴禾一般。干爽的玉米叶，如蝉翼般在风中作响。玉米棒子掰下后，去皮，吊在南墙屋檐下晒干，放在簸箕或筛子里用锥子揉搓，制成玉米糁，可熬粥，佐以腌冬瓜籽、苋菜梗，成为消暑佳品。剥剩的玉米莛子晒干，可用来烧火或点炭炉。

栖居小城，每每看见路边摊上摆放的整齐的玉米，一股乡愁倏忽传遍全身。只见卖玉米的村妇麻利地剥开玉米，玉米便露出丰盈瓷实的身段，配之剥下的绿叶，静静地平躺着，犹如一幅淡雅的水墨小品。

掰玉米、炕玉米的情形，犹如一幅精致绝伦的工笔画，镌刻在我的心里，清晰而持久。那浓郁的清香，滋润着我的乡愁，让我在喧嚣尘世保持一份悠远的淳朴和淡定。